苏格拉底(约公元前469—399)无疑是古希腊第一位堪称杰出的哲学家。他以“自知无知”的哲人形象给世人留下深刻印象。据说苏格拉底的好友凯勒丰曾到希腊宗教圣地德尔斐的神庙向智慧之神阿波罗问询,“世上有没有比苏格拉底更聪明的人?”庙里的祭司告之“没有”。苏格拉底听到这条神谕后感到很困惑,于是决定用拜访当时有着极高智慧声望的人的方法来验证神谕。他先后拜访了包括政治家、诗人、专业工匠等各类名人。苏格拉底以访谈的方式,把自己“不知道”或者“不甚知道”的事情向这些人请教。通过这些考察,苏格拉底感到,这些人确有一些自己不懂的知识,但他们往往也对他们不懂的事情冒充行家,这是他们的极大的错误,这种错误掩盖了他们的聪明之处。苏格拉底认为,指出他们的错误是他第一位的宗教义务。他形象地比喻自己象一只受神指派的虻子,整天飞来飞去,到处叮人,就是要唤醒、指责、劝导昏昏欲睡的世人。当然,苏格拉底是一位著名的辩论家,他的辩论对象往往被他辩倒。同时,由于苏格拉底的思想对当时的雅典来说也具有相当的吸引力,许多青年人趋之若骛,因此苏格拉底的活动对当时的雅典社会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显而易见,苏格拉底的考察使自己四面树敌,招致了其考察对象和其他类似权威的报复和攻击。公元前399年,70岁的苏格拉底受到了一桩严重的指控,指控的罪名是“腐蚀青年人的心灵,相信自己发明的神灵而不相信国家认可的诸神”。桀骜不驯的苏格拉底在雅典法庭上据理力争,毫不妥协,以致“失欢于众,获罪于邦” (德波顿语)。苏格拉底在法庭的初次申辩结束后,雅典的500人议会进行了投票表决,结果是281票对220票判决苏格拉底有罪。表决后,苏格拉底再次做了发言。他坦言自己必须面对现实,向法庭请求用交纳罚金代替执行死刑。但他又说,自己从来没有象普通人那样追求过金钱、官职等东西,自己所关心的只是劝说世人不要把实际利益看得比精神和道德的良好状态更重要,因此他认为由国家出钱养他才是对他最恰当和公正的待遇,他自己并没有钱来交罚金。最后,苏格拉底在柏拉图、克里托等人的劝说下,向法庭提出了交纳30明那罚金的建议。但他强调,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安安静静地生活,“不可一日不谈论善和其他各种主题”。当然,法庭不可能接受苏格拉底这样的表态和建议,他被最终判处死刑。
在审判苏格拉底的前一天,雅典一年一度派往提洛朝圣的大船刚刚出发,按照习俗,在这艘船返回之前,城邦必须保持洁净,不得执行死刑。由于不少人都认为对苏格拉底的审判结果是不公正的,他的学生和朋友们更是利用这段时间积极营救苏格拉底。在得到大船即将返回城邦的消息后,苏格拉底忠诚的老朋友克里托去探了监,把营救计划告诉了苏格拉底,希望苏格拉底越狱去别的地方生活,并告之有许多人都乐意帮忙。面对克里托的劝说,苏格拉底与之展开了一场关于用以恶报恶的手段来保护自己是否正当的讨论。在谈论这个话题之前,他们有一段关于“‘大多数人’的想法”的讨论也很有意义。克里托劝苏格拉底越狱,一方面是不愿意失去一位无可替代的朋友,另一方面也怕“大多数人”骂自己重财轻友,因为“大多数人绝不会相信我们劝你离开但你还是拒绝了”。苏格拉底听后诘问到,“我们为什么要顾忌到‘大多数人’的想法呢?”他认为真正应当考虑的是具有理性的人的想法而已,一个人不应当尊重民众的所有意见,而只能尊重民众的某些正确的意见。克里托则认为众人的意见必须顾及,“普通民众也会惹起巨大麻烦,决不能小看他们的能量,一旦把他们惹火了,麻烦可就大了”。苏格拉底承认民众有处死他的能量,但在他看来,真正重要的事情不是活着而是活得好、活得高尚、活得正当。通过苏格拉底的这段话,我想绝大多数读者都能断言,苏格拉底当不下时下中国的法官。时下中国的法官,如果有谁敢不在乎‘大多数人’(虽然很多只是打着‘大多数人’的幌子)的想法,日子肯定不会好过。其实苏格拉底是有自知之明的,他在法庭的初次申辩中,就说过这样一些话,“如果我很久以前就去搞政治,那我一定老早就送命了”,“正义的真正斗士,如果想活下去,哪怕是很短暂的时间,也一定要把自己限制在私人生活中,远离政治”。很多时候,我也在自问我们这些所谓以“法律人”自称的人,在处理每一件案件时,是否都敢自问办得好、办得高尚、办得正当,是否都遵循了法律所代表的公平正义的要求?
接着,二人就越狱是否正当的问题进行了讨论。苏格拉底认为,一个有理性的、追求“善”的人,是绝不可能作“恶”的,即使在受到“恶”待的情况下。在这个前提下,他向克里托诘问道:“如果公开宣布了的法律判决没有效力,可以由私人来加以取消或摧毁,那么你能想象一个城邦会继续存在而不被颠覆吗?” 苏格拉底坚信自己不接受裁判而越狱的行为会对城邦构成伤害,这也是一种“恶”的行为,一种自己绝不愿意作的行为。最终,克里托无法说服苏格拉底。我相信,苏格拉底一定是一位最伟大的爱国主义者。不信的话,让我们读读他对克里托说的这段话:“你难道不明白应当比敬重父亲更加敬重国家,比消除对父亲的怨恨更加快捷地消除对国家的怨恨吗?如果你不能说服你的国家,那么你就必须服从她的命令,耐心地接受她加诸于你的任何惩罚,无论是鞭挞还是监禁。如果国家要你去参战,你可能负伤或战死,但你也一定要服从命令,这样做才是最正确的。无论在战场上或法庭上,或是任何地方,你必须做你的城邦和国家命令你做的事情,否则你就得按普遍的正义去说服她们。对父母使用暴力是一种罪恶,反对你的国家就更是一桩大罪了。”
当行刑的日子到来之时,苏格拉底坦然地接过并安详地饮下了监刑官递过来的毒鸩。我想,苏格拉底对待死亡一定是无所畏的。当他感到毒药的作用正向心脏延伸时,他还不忘说:“克里托,我们必须向阿斯克勒庇俄斯奉献一只公鸡。” 阿斯克勒庇俄斯是希腊神话中的医药神,按照习俗,当人民疾病痊愈后要向其献祭。对苏格拉底本人来说,他不是死亡了,而是痊愈了。
苏格拉底对后世的影响虽大,但其本人并未留下著述。其种种思想,主要是通过柏拉图所写的对话录反映。通过这些对话录的字里行间,我仿佛穿过时空隧道,来到两千多年前的雅典法庭,看到法庭上一位倔强的老人,正在大声地为自己受到的指控进行着申辩,而陪审团那边,却弥漫着忿恨、莫名其妙的义愤和无知的情绪,我似乎感到一种不详的东西正向那位老人逼近……